杜宇声中万木阴,春来着意绿成林。湘妃风淡梦犹瘦,八怪情浓墨作呤。倚槛松筠同傲岁,伴星枝叶共甘霖。攀岩踞峭临风月,若谷虚怀不负心。这首七律是我今年3月的样子,从外祖母家回来之后的当晚写的。是对童年时光的追忆,还是骨子里对竹和兰情有独钟的原因,我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在我的生命里对竹和兰的偏爱倒是一点不假。至少、比一般人要多一点。
我的童年是在外祖家渡过的。那时候,家里很穷,仅靠父亲上班一点微薄的收入,根本无法维持我们一对孪生兄弟的生活开支。而母亲要带着我们兄弟,靠的就是父亲一个人了。如果想让母亲也能出去挣点钱补贴日常生活,根本就不会有时间和精力来照顾我们兄弟俩。有时候,生存比生活更重要。于是我和弟弟去乡下外婆家也就成了无赖的定局。那年我3岁。或许从3岁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我一生与竹、与兰不解的情缘。
外祖母家位于龙门镇官溪村方家大屋。方氏家族几经朝换,开枝散叶,在这里也算是庞大的一枝了。往龙门镇方向方园十公里几乎就没有一家杂姓。可以说我童年的时光,甚至说,我一生中都带着方氏家族的痕迹。一粥一饭,来之不易。至今,我见到方姓一直格外的尊重,或多或少带着我童年的痕迹。人,不可无根,不可无本。
官溪方家大屋后面有一大片的松林和竹林。一条清澈的小溪从两片林子中潺潺流过。小溪两边长满了兰草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这里便是我童年的圣地,我童年的家。春暖花开的上午或盛夏的午后,又或是秋来的季节,光着脚丫的我们坐在竹林里或是溪边的石头间,又或是躺在满地兰花和草籽中,听风从林梢轻轻掠过,那掠过的风声温顺而清澈,轻轻的来暨而轻轻的去,像母亲抚我的手,不知不觉中牵我走进童年跃动的梦境。而大多数的梦里,我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每一次梦里惊醒,惊醒是母亲远远的呼喊。我想母亲,但有不知道母亲在哪里,我不知道母亲是不是也有想着我。那是一种怎样入骨的想念,让我至今都说不清,也许它早已埋藏在我童年泪水流亡的骨子里。每到这时候,外祖母总是摸着我的头对我说,男子汉不兴哭的,妈妈明天就来了,明天就来了。间或,外祖母牵着我兄弟的手把我们带到村前,指着蜿蜒的公路对我们说,崽崽们不哭,妈妈明天就会从那里过来看崽崽的。我想母亲,我亲外祖母。无数个早上或是傍晚,我都会带着弟弟站在村口等母亲。而每每又只是太阳或夜雾,送我和弟弟一步一回头归去的影子。外祖母骗我。
好在有那么一片竹林和松木让我和弟弟有所依靠。有时,趁外祖母不在的时候钻进瓜棚,偷来一两条黄瓜或挖两只凉薯藏在衣服里,已是很开心很开心的事了。偶尔,将细舅舅的竹篓悄悄偷来放在小溪最狭窄的地方,两边糊上厚厚的泥巴,然后从溪的上游翻天覆地赶着鱼儿进入竹篓。一袋烟工夫左右的时间再将竹篓慢慢从泥水中取出,也有不少收获。大致到了四岁半的时候,除了写了差不多一年的两本毛笔字贴外,有一天,父亲又给我们兄弟送来了一本《幼学琼林》要舅舅教我们读。书很旧很烂,上面明显留着父亲粘贴过的痕迹。“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青青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几十年弹指一挥,我依然记得当年所读。
毛笔字是那个时候我最不想练的,但也是每天必须要做的功课。大致练过一年后,父亲在我们兄弟俩用的毛笔的笔端上挂上了一个铁砣。铁砣大约有一把中号铁锁那么大。我和弟弟的右手刚开始常常自胳膊从上至手碗肿得像个小馒头。我们哭,我们兄弟俩都不要再写那些该死的毛笔字。而细舅舅是不个蛮不讲理的人,每次逼着我们兄弟俩,更多的时候拿父亲来吓我们。我们怕父亲,甚至连看父亲的眼睛都不敢。而父亲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检查一次我们兄弟俩的作业。父亲的每次来,是我们兄弟俩最紧张、最难过的日子,我们抓着外祖母的衣边躲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喘。每当父亲开始检查我们兄弟俩作业的时候,细舅舅总是帮我们说话,说我们兄弟俩很听话,进步很大。那时,我们心里最是感谢细舅舅的。在外祖母家里的日子,可以说我们最不想见、最怕见的便是父亲了。倒是爷爷和母亲每次来看我们兄弟的时候,都要买几块糖给们兄弟。走的时候母亲总是要一次又一次摸着我们兄弟俩的头交待我们要听外祖母和舅舅的话,要认真读书写字,不要单独去河边和乱跑。记忆中,母亲临别时滴落在我手上的泪水,足够供我兄弟写尽一生的文字。为什么要哭呢?那个时候的我不懂。为什么会哭呢?今天的我懂了,而爷爷和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人的一辈子有个人为自己擦眼泪,流眼泪,是一场真正的幸福。
再大点,我慢慢开始喜欢上了读书。风静了。春,不再花枝招展。我在竹林读,在松林里读。在小溪边走,在兰花里走。走过暖暖的夕阳,走过清晨的松林。走过唐宋,走过清明。岁月光阴,外婆家山后那片林子,那些兰花,那条小溪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溶入我年小的生命。方氏家族那些养我育我温暖的土地,那些田间上的草垛,那此年年岁岁浸泡在溪水里淌着的月和童年梦里的星星,让我一生无法忘记并受益至今。我的一生,是外祖母的竹林、松木、兰草、草仔花和小溪水养育的一生。我的一生,是外祖母的糙米与粗布温暖的一生。是他们抚养了我和我童年的生命与灵性。从此,我便成了读书人。
父亲!我也是。时至今日,每当想起外婆,想起爷爷和母亲,以及看到夕阳下父亲日益佝偻的身影,总有童年屋后那些不眠的记忆,在脑子里流淌、翻滚。落地生根,生生不息。
(平江县局长寿派出所 卢正南)